黄苗子(第4/11 页)
人,如烛如金。
——沈从文:《烛虚》
四十年代开始,那时在多雾的山城——所谓抗战“陪都”,天天躲警报,天天听到“磨擦”消息,天天看物价飞涨,天天读德、日法西斯向全世界疯狂屠杀,读大隧道惨案、公务员贫不聊生全家自杀、“孔二小姐”奇闻、航空奖券发财逸话……之类的报纸新闻,使我感到空气窒息,有如在污浊的阴沟中受到六月炎暑的蒸郁,人在衙门公案上天天盖图章,心里却茫然惘然,不了解这生活和生命到底为了什么,生存俨然只是烦琐继续烦琐,什么都无意义。
那时,偶然在民生路书店买到沈从文的新作《烛虚》,发现他写得极美,从文字之美使我发现生命原来也极美,因为这种文字是生命所赋予的。于是我被《烛虚》带到另一个境界去:
宇宙实在是个极复杂的东西……人心复杂,似有过之无不及,然而目的却显然明白,即求生命永生。永生意义,或为分裂而成子嗣延续,或凭不同材料产生文学艺术。也有人仅仅从抽象产生一种境界,在这种境界中陶醉,于是得到永生快乐的。
这种“抽象”并不是神,不是唯心的宗教,而是作者心目中的“美”。据作者的意见,这种美的感受,诉诸文字不如诉诸图画,诉诸图画不如诉诸数学,诉诸数学不如诉诸音乐。但是,更好的是连音声都没有:“大门前后板路有一个斜坡,坡上有绿树成行,长干弱枝,翠叶积叠,如翠翣,如羽葆,如旗帜。常有山灵,秀腰白齿,往来其间,遇之者即喑哑。爱能使人喑哑——一种语言歌呼之死亡。”是的,在至美之前,人们最好无声。
沈先生把美与爱的抽象提到高度,于是他觉得生命有极伟大之处。“金钱对‘生活’虽好像是必需的,对‘生命’似不必需。……生命本身,从阳光雨露而来,即如火焰,有热有光。”他认为生命的目的只是对人世的美好——形与质的发现,并且让别人也去发现。用他自己的话说:“这个我(用别一种人格的光和热去照耀烧炙,重获新生的我)的存在,还是为的是反照人。”
他主张真、善和美的统一:“然抽象之爱,亦可使人超生。爱国也需要生命,生命力充溢者方能爱国。至如阉寺性的人,实无所爱。对国家,貌作热诚;对事,马马虎虎;对人,毫无情感;对理想,异常吓怕。也娶妻生子,治学问教书,做官开会,然而精神状态上始终是个阉人,与阉人说此,当然无从了解。”他认为人的好坏,“并不以教育身份为标准”,不识字、身份低的人,在保卫国家民族的战争中慷慨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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