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个梦 流亡曲(第1/19 页)
今夜,多么静谧安详,窗外,连虫声都没有,月亮也隐进云层里去了。我听到了风声,它正在那儿翻山越岭地奔驰着。是的,翻山越岭……它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旅程,就和我们一样,在这条迂回的人生的路线上,大家熙攘着,奔驰着……于是,许多的遇合在这条路上不期而然地发生,许多的梦也在这条路上缓缓地展开……
民国三十二年的夏天。
在湖南省的长乐镇上,这天来了一个仆仆风尘的五十余岁的老人。他穿着一件白夏布的短衫,和黑色绑腿的裤子,虽然是一身道地的农村装束,却掩饰不住他的优雅的风度和仪表。他走进一家饭馆,叫了一碗面,坐下来慢慢地吃。他吃得十分慢,眉尖紧锁着,满脸都是忧郁和沉重。吃完了面,付钱的时候,他却用一口纯正的国语问那个酒保:
“你知道这儿的驻军驻扎在哪儿?”
“不知道。”酒保干脆地说,一面狐疑地望着这个操着外乡口音的农装老人。老人叹口气,提起他随身的一个小包衹,走出了饭馆的大门。在门外的阳光下,他略事迟疑,就撒开大步,向前面走去。
黄昏时分,他来到一个小小的村落,名叫黄土铺。
敲开了一家农家的门,他请求借宿一夜。湖南的民风淳朴而天性好客,他立即受到热烈的招待和欢迎。主人是个和老人年纪相若的老农,他像欢迎贵宾似的招待老人吃晚餐,取出了多年窖藏的好酒。在餐桌上,他热心地询问老人的一切,老人自报了姓名:王其俊。
“王老先生从哪儿来?”老农问。
“长乐。”
“日本人打到哪里了?”
“衡阳早就失守了,我就是从衡阳逃出来的。”
“老先生不像衡阳人呀!”
“我是北方人,到湖南来找一个失踪的儿子,儿子没找到,倒碰上了战争。”
“你少爷?”
“从军了。”老人凄苦地笑笑,又接了一句,“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。年轻的时候,对儿女总不大在乎,年纪一大,不知道怎么,就是放不下。其实,我也知道找也是白找。兵荒马乱的,军队又调动频繁,要找一个士兵,好像大海捞针。可是,两年前,我的朋友来信说在长沙碰到他,等我到长沙来,就变成逃日本人了。唉!”老人叹口气,咽下许多无奈的凄苦,还有一个无法与外人道的故事。
老农也叹气了,半天才轻轻说:
“我有四个儿子,两个在军队里。”
两个老人默然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