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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平西的时候,他苏醒过来。睁开眼,他看见一个很体面的人,站在屋中定睛看着他。他又闭上了眼。恍恍惚惚的,那个人似乎问了他一些什么,他怎么答对的,已经想不起来了。他可是记得那个人极温和亲热的拉了拉他的手,他忽然清醒过来;那只手的热气好象走到了他的心中。他听见那个人说:“他们错拿了我,一会儿我就会出去。我能救你。我在帮,我就说你也在帮,好不好?”以后的事,他又记不清了,恍惚中他好象在一本册子上按了斗箕,答应永远不向别人讲他所受过的一切折磨与苦刑。在灯光中,他被推在一座大门外。他似醒似睡的躺在墙根。
秋风儿很凉,时时吹醒了他。他的附近很黑,没有什么行人,远处有些灯光与犬吠。他忘了以前的一切,也不晓得他以后要干什么。他的残余的一点力气,只够使他往前爬几步的。他拚命往前爬,不知道往哪里去,也不管往哪里去。手一软,他又伏在地上。他还没有死,只是手足都没有力气再动一动。象将要入睡似的,他恍忽的看见一个人——冠晓荷。
象将溺死的人,能在顷刻中看见一生的事,他极快的想起来一切。冠晓荷是这一切的头儿。一股不知道哪里得的力气,使他又扬起头来。他看清:他的身后,也就是他住过那么多日子的地方,是北京大学。他决定往西爬,冠晓荷在西边。他没想起家,而只想起在西边他能找到冠晓荷!冠晓荷把他送到狱中,冠晓荷也会领他回去。他须第一个先教冠晓荷看看他,他还没死!
他爬,他滚,他身上流着血汗,汗把伤痕腌得极痛,可是他不停止前进;他的眼前老有个冠晓荷。冠晓荷笑着往前引领他。
他回到小羊圈,已经剩了最后的一口气。他爬进自己的街门。他不晓得怎样进了自己的屋子,也不认识自己的屋子。醒过来,他马上又想起冠晓荷。伤害一个好人的,会得到永生的罪恶。他须马上去宣布冠晓荷的罪恶……慢慢的,他认识了人,能想起一点过去的事。他几乎要感激冠晓荷。假若不是冠晓荷,他或者就象一条受了伤的野狗似的死在路上。当他又会笑了以后,他常常为这件事发笑——一个害人的会这么万想不到的救了他所要害的人!对瑞宣,金三爷,和四大妈的照应与服侍,他很感激。可是,他的思想却没以感激他们为出发点,而想怎样酬答他们。只有一桩事,盘旋在他的脑海中——他要想全了自从被捕以至由狱中爬出来的整部经过。他天天想一遍。病越好一些,他就越多想起一点。不错,其中有许多许多小块的空白,可是,渐渐的他已把事情的经过想出个大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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