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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。咽了一口带血的唾沫,他把脚分开一些,好站得更稳。他决定不再开口,而准备挨打。他看清:对方的本事只是打人,而自己自幼儿便以打人为不合理的事,那么,他除了准备挨打之外,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?再说,他一辈子作梦也没梦到,自己会因为国事军事而受刑;今天,受到这样的对待,他感到极大的痛苦,可是在痛苦之中也感到忽然来到的光荣。他咬上了牙,准备忍受更多的痛苦,为是多得到一些光荣!
手掌又打到他的脸上,而且是一连串十几掌。他一声不响,只想用身体的稳定不动作精神的抵抗。打人的微微的笑着,似乎是笑他的愚蠢。慢慢的,他的脖子没有力气;慢慢的,他的腿软起来;他动了。左右开弓的嘴巴使他象一个不倒翁似的向两边摆动。打人的笑出了声——打人不是他的职务,而是一种宗教的与教育的表现;他欣赏自己的能打,会打,肯打,与胜利。被打的低下头去,打人的变了招数,忽然给囚犯右肋上一拳,被打的倒在了地上。打人的停止了笑,定睛看地上的那五十多岁一堆没有了力气的肉。
在灯光之中,他记得,他被塞进一辆大汽车里去。因为脸肿得很高,他已不易睁开眼。同时,他也顾不得睁眼看什么。汽车动了,他的身子随着动,心中一阵清醒,一阵昏迷,可是总知道自己是在什么东西中动摇——他觉得那不是车,而是一条在风浪中的船。慢慢的,凉风把他完全吹醒。从眼皮的隙缝中,他看到车外的灯光,一串串的往后跑。他感到眩晕,闭上了眼。他不愿思索什么。他的妻儿,诗画,花草,与茵陈酒,都已象从来就不是他的。在平日,当他读陶诗,或自己想写一首诗的时节,他就常常的感到妻室儿女与破坛子烂罐子都是些障碍,累赘,而诗是在清风明月与高山大川之间的。一想诗,他的心灵便化在一种什么抽象的宇宙里;在那里,连最美的山川花月也不过是暂时的,粗糙的,足以限制住思想的东西。他所追求的不只是美丽的现象,而是宇宙中一点什么气息与律动。他要把一切阻障都去掉,而把自己化在那气息与律动之间,使自己变为无言的音乐。真的,他从来没能把这个感觉写出来。文字不够他用的;一找到文字,他便登时限制住了自己的心灵!文字不能随着他的心飞腾,荡漾在宇宙的无形的大乐里,而只能落在纸上。可是,当他一这么思索的时候,尽管写不出诗来,他却也能得到一些快乐。这个快乐不寄存在任何物质的,可捉摸的事物上,而是一片空灵,象绿波那么活动可爱,而多着一点自由与美丽。绿波只会流入大海,他的心却要飞入每一个星星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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