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 汉(第2/6 页)
”听说我母亲把她狠狠剋了—顿。两个不懂事的弟弟晓得家里烙了油盐饼,向祖母哭闹着要,但祖母没有留一张饼下来。
母亲为父亲和我准备行囊,她在我上路穿的棉裤裆里,一块一块地缝进十四块银元。听说我三舅父在太原坐牢时,母亲为他缝囚犯专用的带有脚镣能脱能穿的那号棉裤时,就絮进了几块银元,以备急用。
后半夜,祖母叩我的门,她用戴顶针的指头叩击门框的声音特别响(烙饼的同时,祖母还缝补一条狗皮褥子,所以戴着顶针)。上初中以后,我就住在与羊圈为邻的半间小屋,一向睡得很死,袓母喊我半天才醒过来,“成汉,快起来,你听,炮响得越来越近啦。”我有生以来,还没有听到过大炮声,坐起来,感到一种很闷的声音,像远方的雷朝这里滚动,炕有些颤动。
我走到院里,远方有密集的枪声,响得很脆,格外令人恐怖,仿佛老天在做噩梦咬牙。父亲正兀立在院子里听动静。他说:“还远着哩,多半在忻口一带,诗人元好问的老家离那儿不远。”不久之前,父亲为我讲过元好问的诗。
母亲让我换上远行的衣裳,恨不得四季衣服全让我一层层地穿上。穿棉裤时,母亲才对我说:“裤裆里絮了十四块银元,万一你和父亲被冲散了,你就一块一块拆下来花。但不到万不得已,不要动它。”母亲这番话也是说给父亲听的。父亲嗜酒如命,花钱多。
父亲说天一亮就动身。晚了,村里人见到要问长问短。”
当时,全家人或许只有父亲一个人心里明白,这一走很难说什么时候能回来。他在县立初中教史地和语文,天天看报,当然晓得这一次抵抗日本侵略的战争不同于以往的国内军阀混战,那最多不过几个月,这一回,谁也难以预测。父亲近来常常默不作声,主要由于心情的沉重。
当时,我的头脑简单,不理解人世间还有生离死别这种事。我心想,跟父亲出去走走,去大地方开开眼界,起码能进省城太原转转,到一个地方躲一阵子就可回来。我连想都没有想过,一个人怎么可能与自己的故乡和亲人永远地分离。
那几天天气晴朗,凌晨有点寒意,墙角的蟋蟀叫声开始沙哑。父亲没有穿平常穿的长袍,换成了对襟棉袄,看上去有些陌生,像公义生油盐店掌柜的老头。父亲右肩头背着包袱,挺大,我一只手拎着干粮。中秋节才过了一个多月,家里存的月饼全让我们带上了。隔着包袱都闻到“五油四糖”的月饼味,一斤面粉揉进五两油四两糖(当时一斤为十六两)。月饼是我母亲亲手制作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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