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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快明。城外的八位弟兄,烧了货栈,打死三十多敌兵,炸坏了两尊野炮。他们退走,只失踪了一位。货栈还冒着烟,残破的野炮在站台上躺着,敌兵在残夜的清风里发楞。他们不晓得这到底是怎一回事。他们作着梦——那侵略的,抢夺的,发财升官的梦——而来,现在又走入一个渺茫的,危险的,生与死的界限不分明的,梦中。那些死尸象是梦的余渣,冰冷的躺在晓风里。多么大的中国呀,它是永运用尸身填不满的海!
城内,火也渐熄。到处都流动着黑烟,躺着死人,充满了火药气。屋瓦,墙壁,门窗,全是洞。小城隍庙的本身与附近是一片瓦砾。王举人死了,二狗死了,田麻子也死了;爱惜性命的,钱财的,与大烟的,都在战争中胡胡涂涂的结束了他们自己的性命与欲望。抗战是硬性的,软弱与敷衍得不到胜利,也逃不出死亡。敌方官兵死了一百五十多人。他们并不象打仗,而是忽然的落在死亡的深渊中。他们的凶狠,残忍,横暴,使他们自己的脚不能在人道的大路上立稳,他们自己把死亡唤到头上来。小风儿很小很尖,似平专为吹寒了还活着的敌兵的心。
全城静寂起来。文城的人们没有哭声,虽然死去几百人。死去的得到了永久的自由,因为他们是为抵抗敌人而丧掉生命的。活着的预备下次去死,他们手上的血是敌人身上流出的,敌人的血并不是什么不可触犯的东西。文城的人少了,而文城的心却坚硬起来。文城虽小,而无可压服。文城的心开始与西边大山上的炮声,与全国抗战的雄心一致的跳动。石队长的手下只剩了五个人,其余的全含着笑死在文城。
石队长的臂上受了伤,藏在老百姓家里。在一口寿木里睡了三夜后,他忍着痛爬城墙,带着末一颗手榴弹。已经脚落了地,他被城墙外的卫兵发现。他不能为消灭一个敌兵用了他的最后一颗手榴弹;他的手榴弹的价值不能那么低廉。他须把更多的敌兵,诱到适当的地方,而后扔出他的宝贵的利器。敌兵的哨子响了。他往前跑。敌兵开枪了。显然的,敌兵一个人不敢追他,而开枪不过是示威,并没有准确的瞄准。他拚命往前跑。跑出老远,他回头看了看,后面有七八个敌兵追来。石队长心中觉得很得意——前两天的举动,已教敌人胆寒,现在他们得用七八个人追逐一个。喘了口气,他再跑。他的臂上极疼,他咬上了牙。他须忘了自己,而把自己只当作引诱敌人到死地的,象捉鸟兽的“招子”似的。敌人必须消灭,他自己也必须牺牲。
只顾跑,只顾找消灭敌人的适当地方,他几乎不认得方向,忘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