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承志(第6/7 页)
的人生周始中,骑手和摔手们一代代纵马奔来了。
冬天快要逝尽时人心会惆怅。望着斑驳满地的残雪,人会觉得一年真地又过去了。雪是一种奇妙的东西;有了她的承浮或者覆盖,一切都是不易察觉的,而融雪时你会看见一种暴露的危险速度。大地在变黑时稳重地位移了一分,你在换装时筋骨肌肤都衰老了一寸。
这时启程去蒙古草地,那里的女人们笑容都疲惫了。
这时启程去回民山区,那里的女人们姿影都佝偻了。
海称儿她娘擦擦汗,她一说到回娘家总觉得是说一种开国盛典般的大事。咋个走法?走给就能行。我从娘家堡子嫁来这沟里,数数嘛娘家一共走给过两三次。都是走着,乘班车要花一个元。不远不远!只有两架山。抱个娃引个娃嚷着耍着就到咧。她说完不知为什么不好意思,她说得笑起来时怀里的娃娃也嘻嘻笑了。说完笑完她就上山了,在斑驳残雪中她的影子像一页飘在海里的叶子。
额吉赶开了那两条狗,转过脸对着我时还是嗔嗔的表情。牧民轻淡土地只是牢牢盯着生命,我和她在一起时总意识到自己和狗呀羊的一样平凡。那个黄,它咳嗽,不是病,我早知道那天东山里跑来的那条狐狸有病。跑一跑停一停难道不是有病的狐狸吗?黄咬了它,那天夜里它咳嗽得我一夜没能睡。听说新来的女医生心肠好呢,你去给我求求那女医生行不行?哪怕只给两片药。我上马求医去了,踌躇着不知人家医生信不信我。我回头再望望额吉时,她点燃了包里的炊火,我觉得那烟雾弥漫的毡帐就像一条小船在草海里飘动。
二十年里我从北方的一角流浪到了另一角。我重复地看着一些女人的生涯,渐渐觉得自己习惯了北方的景色。无论是草地的不尽单调还是黄土的酷旱伤人,我已经从中读到了一种真正女人的最深美色。
没有比这更撼动人心的美了。
太阳从东升起,积雪向西消融。从蒙古草原到黄土高原,从稚气不退的青春到成年之后的孤旅,我也像搭着一条命中的船向西走。尽数途中这渡我浮世的女性已经很难了,说清她们那平凡得无从着笔的事迹已经根本不能。冷眼看着都会里俗红艳绿的喧骚,一个北方的男子有什么好说呢?
也许这片国土,也许这条笨大旧重的老船,也只是因为有了这无声无息的忍辱负重,才勉强维持了它的航程吧。
由于她们的生殖,十亿之中哪怕只有百万,也一定已经有了一支大军。他们会感铭着自己脚下的牺牲,在攻占了自己的彼岸时,涂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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