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圣陶(第2/6 页)
会,真可说彼此“如见其肺肝然”的。一个说了这一面,又一个推阐到那一面,一个说如此如此,又一个从反面证明决不如彼如彼,这见得心与心正共鸣,合为妙响。是何等的愉悦!就是一个说如此,又一个说不然,一个说我意云尔,又一个说殊觉未必:因为没有名誉利益等等的心在里头作祟,所以羞愤之情是不会起的,驳诘到妙处,只觉得共同寻到胜地的样子,愉悦也是共同的。
这样的境界是可以偶值而不可以特辟的。如其写个便条,说“月之某日,敬请驾临某地晤谈,各随兴趣之所至,务以感受愉悦为归。”到那时候,也许因种种机缘的不凑合,终于没有什么可说,兴味索然的。就如我希望你来上海,虽然不曾用便条相约,却颇怀着写便条的心理。而结果如何?不是什么也没有谈,若有所失地,又“天各一方”了么!或在途中,或在斗室,或在将别以前的旅舍,或在久别初逢的码头,各无存心,随意倾吐,不觉枝蔓,实已繁多。忽焉念起:这不已沉入了晤谈的深永的境界里了么?于是一缕愉悦的心情同时涌起,其滋味如初泡的碧螺春,回味适才所说,一一隽永可喜,这尤其与茶味的比喻相类。但是,逢到这种愉悦初非意料的。那一年的岁尽日,与你同在杭州,晚间起初觉得无聊,后来不记谈到了什么,兴趣好起来了,彼此都不肯就此休歇,电灯息了,点起白蜡烛来,离开了憩坐室来到卧室里,上床躺着还是谈说,两床中间是一张双抽屉的桌子,桌子上是两枝白蜡烛。后来你看时计,你说一首小诗作成了,念给我听,是
除夜的两枝摇摇的白烛光里,
我眼睁睁瞅着
一九二一年轻轻地踅过去了。
你每次来上海总是慌忙的。颧颊的部分往往泛着桃花色;行步急遽,仿佛有无量的事务在前头;而遗失东西尤为常事,如去年之去,墨水笔同小刀都留在我的桌上。其实岂止来上海时,就是在学校里,课前的预备,我见你全神贯注,表现于外表的情态是十分紧张;及到下课,对于讲解的回省,答问的重温,又常常红涨着脸。你欢喜用“旅路”这类的词儿,我想借用周作人先生称玉诺的“永远的旅人的颜色”一语来形容你慌忙的神气,可谓巧合。我又想,可惜没有到过你的家里,看你辞别了旅路而家居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慌忙的。但我想起“人生的旅路”的话时,就觉得无须探看,“永远的旅人的颜色”大概总是“永远的”了。
你的慌忙,我以为该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你的认真。说一句话,不是徒然说话,要掏出真心来说;看一个人,不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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