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颉刚(第8/15 页)
的,社会上固然期望我,但空空地期望而不给我以实现的境遇,也是望不出结果来的。(前年承沈尹默先生的好意,嘱为孔德学校编纂历史讲义,我即想向着这一方面走去;只因诸务忙冗,到今没有编了多少,很使我怅恨不安)。
我的第二种痛苦是常识的不充足和方法的不熟练。我幼年在翻书中过日子,以为书多自然学富,心中很自满。二十后读章学诚的《文史通义》,在《横通篇》中见到以下一节议论。
老贾善于贩书,旧家富于藏书,好事勇于刻书,皆博雅名流所与把臂入林者也。然其人不过琴工碑匠,艺术之得接于文雅者耳;所接名流既多,习闻清言名论,而胸无智珠,则道听途说,根底之浅陋亦不难窥。周学士长发以此辈人谓之“横通”,其言奇而确也。……学者陋于见闻,接横通之议论,已如疾雷之破山,遂使鱼目混珠,清浊无别,而其人亦嚣然自命,不知其通之出于横也!……
读了这一段,自想我的学问正是横通之流,不觉得汗流夹背。从此想好好地读书,但我这时只把目录平议一类书算作我的学问的标的。过了几年,又使我羞愧了。民国五年的笔记中有一则道。
自章实斋以来,学者好言校雠,以为为学始于目录,故家派流变,区以别矣。然目录者,为学之途径,非其向往之地也。今得其途径而止,遂谓纲目条最之事足以尽学,而忘其原本,此则犹诵食谱而废庖厨矣。太炎先生与人书云,“往见乡先生谭仲修,有子已冠,未通文义,遽以文史,校雠二种教之。其后抵掌说《庄子·天下》篇,刘歆《诸子略》;然不知其义云何。”按,此即任目录而废学之弊也。予初诵实斋《通义》,即奋力求目录书;得其一勺,以为知味。自受业于伯弢先生,颇愿为根本之学,以执简御繁,不因陋就简。乃校课逼迫,不得专政;所可致力,仍继前轨。思之辄汗颜不止。
到这时,我才真想读原本书而不再满足于目录平议所载的纲要了。但我的心中还没有生出问題,以为整理国故只要专读书好了,若与世界学问打通研究,恐有“古今中外派”的附会的危险。直到近数年,胸中有了无数问题,并且有了研究问题的工作,方始知道学问是没有界限的,实物和旧籍,新学和故书,外国著作和中国撰述,在研究上是不能不打通的。无论研究的问題怎样微细,总须到浑茫的学海里去捞摸;而不是浮沉于断港绝潢之中所可穷其究竟。于是我需要的基本的知识和应用的方法乃大感不足!
我自小学到大学,为了对于教员的不信任,大都没有用过功,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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