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颉刚(第6/15 页)
我的胸膈间乱撞,仿佛发出一种呼声道:“你把我们闷闭了好久了,为什么还不放我们出来呢?”我真是难过极了。所以我常对人说,“你们可怜了我吧!你们再不要教我做事情吧!我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职务我自己的事情已经是忙不过来的了!”
我记得幼时常见人圈点一部书(如史记,汉书文选等),圈完了一遍之后买一部新的再圈下去。我很瞧不起这班人的迂拘和迟缓,以为读书只要翻翻就是了,照这样的读法,一生能够读得几部。那时我的胸中既没有宗旨,也没有问题,所以看书虽多,时间依然是宽裕的;因时间的宽裕而把学问看得更轻易。现在有了宗旨,许多问题都引起来了,无论看哪种薄簿的书,只觉得里面有许多是可供旧有问题的研究材料的,有许多是可以发生新问题的。因为都是有用的材料,都不忍弃去,抄出既没有空闲,不抄出又似乎负上了一笔债,所以我到现在,真不敢随便翻动哪一本书,除了我要把它自首至尾读一遍的。我始回忆先辈的读书方法,很想拣出几部必须精熟的基本书籍,一字一字地读去,细细咀嚼,消化成自己的血肉。可恨现在的时势只许人发议论而不许人读书,所谓读书也只是浮光掠影地翻览,像我幼年的行径一般,我怀了正式读书的愿望久久无法使它实现。岂但是读书呢!我的袖珍笔记册积了一抽屉了,里面有许多是见闻所及的抄撮,有许多是偶然会悟的见解,很有謄入红格本笔记傳的价值。但是铅笔的影子已经渐渐地澌灭了,急写的字体也有许多认不清了,却还没有动手抄写。我真悲伤,难道我的过去的努力竟不由得我留下一些残影来吗?
这几年,社会上知道我有志研究历史的很多,对于这方面的期求也特别重,许多人嘱望我编成一部中国通史。我虽没有研究普通史的志愿,只因没有普通史,无论什么历史问题的研究都不易得到一种凭籍,为自己研究的便利计,也原意从我的手中整理出一个大概来。我的心中一向有一个历史问题,渴想借此得一解决,即把这个问题作为编篡通史的骨干。这个问题是:中国民族是否确为衰老,抑尚在少壮?这是很难解决的。中国民族的衰老,似乎早已成为公认的事实。战国时,我国的文化固然为了许多民族的新结合而非常壮健,但到了汉以后便因君主的专制和儒教的垄断,把它弄得死气沉沉了。国民的身体大都是很柔弱,智识的浅陋,感情的淡薄,志气的卑怯,哪一处不足以证明民族的衰老。假使没有五胡,契丹,女真,蒙古的侵入,使得汉族人得到一点新血液,恐怕汉族也不能苟延到今日了。现在世界各强国剧烈地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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